背景：

近日，司法部发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外国人永久居留管理条例（征求意见稿）》（以下简称《意见稿》）引发广泛讨论，其热烈程度可能远超发布者的预期。针对此次的争议，暨南大学经济与社会研究院特采访了暨南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华侨华人研究院院长、跨国移民研究中心主任张振江教授，以下为采访全文。

人物介绍：

张振江，暨南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华人华侨研究院院长，跨国移民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入选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担任教育部高等学校政治学类专业教学指导委员会委员、中国东南亚研究会副会长等。主要研究领域为东南亚、美国、中国的对外政策研究等，曾在《世界经济与政治》《外交评论》《当代亚太》《东南亚研究》等中文期刊，以及Southeast Asian Journal of Social and Political Issues等英文期刊上发表多篇中英文学术论文，出版有《从英镑到美元》《冷战与内战》专著，《剑桥美国对外关系史》等译著。主持多项国家级和省部级研究课题。研究领域包括：跨国移民与国际关系、海外华人与中国国际化进程、中国的外国人、少数民族华侨华人等。

1、您如何评价本次的外国人永久居留管理条例意见稿？

张振江：比起2004年公安部和外交部共同发布的《外国人在中国永久居留审批管理办法》，此次的《意见稿》已经细化了很多，更加完整、明确和规范。

2、您认为此次意见稿的出台是基于什么背景？

张振江：首先，一个大的背景是：现在的中国比起十几年前有很大变化，在国际舞台上更加受瞩目，经过40多年的改革开放，我们与外部世界的政治、经济、文化的联系越来越多。在此背景下，这个条例的出台就更加必要，随着我们成为世界产业链中的重要一环，我们吸引了很多外国人在中国工作和生活。我认为，作为一个大国一定是开放的，无论是作为一种姿态还是大国的担当，我们应该接纳外国人来居住、生活甚至永久居留。纵观古今，无论是古罗马还是现在的美国、欧洲国家，当一个国家在世界上越来越重要的时候，如果你在接纳人口方面还是封闭的话，是不可行的。

而从互惠的角度来说，世界上还有6000多万的华侨华人，他们也需要当地国家的接纳、融入才能更好地发展，当地国家也会给予他们一定的身份。这是整个全球化和中国发展的背景。

另外，我们知道全球经济发展都遇到了瓶颈，如何进一步创新？关键是靠人才。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们国家在全球范围吸引、接纳人才变得尤为重要。各级政府都出台了一系列引进外资、引进外智的政策，包括我们熟知的“千人计划”等等，我们在吸引人才方面已经做了大量工作。总体来说，意见稿的出台很有必要。

3、如果《意见稿》真正出台，哪些群体受益最大？

张振江：肯定是愿意来中国的和已经在中国很多年却无法获得身份的人是最直接受益者。同时，也能吸引一些看到中国发展机会，愿意来淘金或者加入中国经济发展建设的人。实际上这些人与我国都存在各种各样的联系。

4、《意见稿》一出台就产生了很多争议，您怎么看？

张振江：有争议很正常，但是这次的争议比起2004年更加突出。我想有三点原因：一是因为通讯技术的发达，现在网民利用手机的微信朋友圈等社交平台可以随时浏览信息、随时发声，比起十几年前，民众的声音更多，所以显得更加有争议。二是的确越来越多外国人来到了中国，我之前研究过在广州的非洲人，我们可以看到无论是留学生、商人、跨国企业的人员等等，他们存在的现实已经引起人们的关注。三是与条例意见稿抛出来的时间有关。此次新冠疫情大家隔离在家，有更多时间花在手机上来关注新闻，而且随着疫情开始全球范围传播，民众更加关注外国问题、国际合作、中国的外交政策等等，因此民众对这个问题就更加敏感。我认为，这种积极的讨论是好事。但是我们要对这些意见客观地分辨，比如有一些人也未必真正读完了完整的条例，也有人仅仅是看到允许外国人在中国永居的题目，就联系到了外国人来中国抢饭碗的恐慌。

实际上，我们之前在对高层次人才引进的时候，其实已经给予他们国民、甚至是超国民的待遇的，所以这个《意见稿》对现状不会有太大的冲击。从2004年的管理办法出台后，一直到到2014年，据统计十年间有7000多人拿到了永久居留的资格。这个数据比起中国往外走的人来说太少了。而且大部分获得资格的人都是我们需要的人才，本次的《意见稿》也界定的很清楚，哪些人才是我们需要的等等这些界定是在以前的基础上细化的。

对待民意，我建议相关立法部门应该借这个机会，邀请一些包括学术界、企业界以及相关的政府等与引进外国人才相关的专业人士和部门，召开专门的听证会来交流，可能会吸纳更多更合理意见。第一，司法部不应该因为目前网上民意的反对而中断决策。第二，我们也应该筛选一些合理的意见去改进，比如投资人民币1000万以上这个数额的界定等。第三，多听取专业人士的声音。希望这个《意见稿》的出台，能够成为我国政府决策、立法等改革先行的样本，有一个草稿出来之后，广泛听取意见，开放地让各界人士陈述意见，这将会是对中国决策体系的一次很好的改革。

5、粤港澳大湾区应该如何顺应潮流，进一步做好人才引进工作？

张振江：我认为这个政策一旦出台后，谁会用好这个政策最重要。前段时间我去深圳前海，他们也在探讨投资移民的管理条例，粤港澳大湾区完全可以在条例的基础上，进一步细化。大湾区作为一个最开放、最需要人才且有很好基础的地方，更应该先行落实。那么在落实的过程中，是否可以进一步申请优惠政策，比如投资1000万的准入资格，大湾区能否再多一点或者少一点等等。我建议大湾区可组织一些高校、科研机构、智库等来针对条例进行研究和细化。一旦国家公布，我们就马上开始落实，走在前面去。同时，中国的政策一般都有试点，如果提前准备，则可快速出台相应政策。

6、如果《意见稿》出台是否会冲击国内的劳动力市场？

张振江：我认为完全不用担忧，大家都有比较优势。经济发达的地方一定会有大量外来人口，但是它会有分工。广东的经济发展也是依靠大量国内的外来人口。现在中国是全球布局的，市场作为看不见的手自然会进行调整。同时意见稿里提到的都是我们稀缺的高端人才，所以我认为不会有冲击。

7、也有评论提到了近几年来高校留学生管理乱相问题，您怎么看？

张振江：中国有这么多大学，即使有教育部统一的规定，但是每个学校在实施的过程中，对规定的理解以及学校的治理水平都参差不齐，其实也有大量学校管理得不错。整体而言，中国能够在短期吸引到这么多留学生来，的确需要一些优惠政策，当中会引发一些问题，这都是探索的过程。有问题发现了就改，但不能因为局部的问题来否定整体。如果我们从整体来看，中国近年来对留学生的吸引与管理工作还是有很多可圈可点之处的。

8、《意见稿》如果出台，是否是解决跨国婚姻的契机？

张振江：这个条例就是来解决问题的。现在确实存在很多跨国婚姻，但是因为没有身份而对当事人造成很多具体的困难和问题。退一步讲，如果外国人真的愿意与中国人结婚，中国人也愿意这样，政策就应该想办法处理。当然，很多人担忧通过假结婚拿身份等现象肯定会出现。但我们可以管理，我们要配备严谨的申请手续、审查认证、监管流程，就可以很好地管理。如果很多人真的想通过婚姻来拿到中国身份的话，这本身也是好事，说明中国是有吸引力的。

9、我们应该吸取跨国移民管理的哪些经验？

张振江：《意见稿》的出台本身就在证明中国在解决跨国移民问题。2016年，我们加入了国际移民组织（IOM），其实是在充分吸纳别国好的做法。就拿跨国婚姻来说，婚姻是基本的人权，如果无法解决这个问题就很奇怪，所以我们要学习国际上好的经验。但是我们也要明白，中国人口众多，且本身并非移民国家，我们现在的政策也并非大量引进移民，我们是有控制的。另一方面，我们当然也要关注跨国移民的问题，譬如目前欧洲的一个很大问题就是因为外国难民的涌入引起的。我们会不会有？其实这也是很多网民的担忧。

简单而言，其实中国在国际移民管理方面也有很多经验，诸如我们过去接收了很多华人难民，通过与国际社会的互动和学习，共同做好全球治理。现在我们出台这个条例，既是中国新的发展阶段的需要，也是大国的姿态与担当，只有保持与国际社会持续良好的互动，才能相互促进，逐步建构人类命运共同体。

（采写：武茜 余家庆）